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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在老屋里翻腾旧家什的时候,突然间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生铁火盆,因为受潮已经锈迹斑驳,一副衰老颓废的样子,但那三条虎头腿和凹陷的中心,使我顿生亲切之感。
山里人离不开火,何况父亲有喝早茶的习惯。打我记事起,无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,每天天麻麻亮父亲就开始喝早茶。父亲喝早茶等于吃早餐,几盅苦茶,咬几口馍馍,不管是进林子砍柴还是吆上耕牛去犁地,都是启明星高悬、晨曦微露的清晨。就算是雨雪天气,父亲也不会闲着,喝罢早茶不是在牛圈里挖粪就是进林割毛竹,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穿戴容不得父亲有丝毫的松懈,别人在大雨天气都能酣然长睡,对于父亲来说只能是奢侈的妄想。
父亲早先的火盆是一个用了十多年、底部大大小小八九个窟窿的搪瓷盆子,实在是不能再修补,也实在是盛不住水了,父亲往里面填充了草木灰,就算是一个火盆了。那样的火盆不仅太小气——垒不了多少柴,还没有烤馍馍烤洋芋的地方,用了不长的时间就被一只锅做成的火盆替代了。那只锅的运气很不好,用了不多几年,突然被砸了个窟窿,补锅匠说修补和买一口新锅的钱差不了多少,父亲就用一块石板堵上窟窿,装填了大半锅草木灰,制造了一个新火盆。铁锅的底部是外凸的,不能稳稳当当地支在炕头,最后把先前的那只搪瓷盆作为底座,铁锅坐在搪瓷盆子里,稳当是稳当了,就是太庞大笨拙了,除了父亲,我们都难以挪动那个火盆。
烂锅做成的火盆不仅可以垒好多柴,就是搁两三个柴疙瘩也不显得拥挤。来了串门的人,父亲还能再煨一个茶罐招呼客人。早晨睁开眼睛,父亲已经把玉米面粑子烤得焦黄耀眼,空气里弥漫着玉米的香甜。有时候是三五个烤熟的洋芋,我们怀里揣上父亲烤得馍馍或者洋芋去上学,怀里好像揣着一颗热乎乎的太阳,身心温暖,兴高采烈。
实行大包干之后,我们家的日子逐渐有了起色,那个笨重的火盆越来越遭到我们的弹嫌,强烈要求父亲买一个上档次的火盆。父亲给他的货郎客朋友表明了心意,秦安的货郎客来串乡时就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漂亮的生铁火盆,那火盆泛着铁青色的光亮,三条虎头腿,生动威武,中间一个凹坑是填灰的,外围还有一道三寸多宽的边,可以煨茶罐,烤馍馍和煨洋芋。那个生铁火盆三十块钱,在当时来说是我家最昂贵的物品之一。
不是所有的木柴都能在火盆里烧。山杨木和柳木虽然结瘤少,容易劈开,也容易燃烧,但是这两种木柴燃起来不住地“别”火星,稍不注意就会引发火灾或者烧坏被褥,所以火盆里最忌山杨木和柳木。火盆里烧的木柴,以李子木栗子木和青杠木为佳,这些木柴耐烧火力强,尤其是李子木疙瘩火力持久,耐烧程度非一般木柴可比。每年冬闲之后,父亲会利用放牛的时间,提前打几背篼李子木疙瘩积攒起来,以便正月里来了亲戚火盆里有长明火。
那个生铁火盆常放在炕头的一角,除了父亲每天早晨熬罐罐茶,给我们烤馍馍和洋芋外,还承担着给母亲熬药、雨雪天给我们烘烤衣裳鞋袜的重任,每年秋天我们还要在火盆里烫豌豆和炖肉。烫豌豆是一件很刺激的事。为了弥补蔬菜的欠缺,在母亲的坚持下,我家每年都要种一点大豌豆(蚕豆),面积不大,收获也就有限。收获的那点大豌豆除了种子和二月二豆豆节那天炒着吃之外,就是母亲生豆芽菜了。馋嘴的我们总能找见父亲存放大豌豆的地方,每次掏出一小捧,一粒一粒埋进火盆的灰烬里,当然更多时候是趁机钻空。如果父母在院子里干活,我们烫大豌豆十有八九就会露馅。大豌豆在灰烬的余热里受热膨胀,到一定的程度就会爆发,随着“砰”一声闷响,灰飞烟灭,乌烟瘴气,一粒粒咧着嘴笑的大豌豆出现在火盆里。我们顾不得烫手,匆忙中捡拾出来,情急之下也会丢进嘴里。闻声而至的父母,看着狼藉一片的现场怒不可遏,我们却是“背着牛头不认赃”,矢口否认,可是龇牙咧嘴的怪相和嘴里吸溜吸溜的声音经常被父母抓个现行,看着灰头土脸嘴圈乌黑的我们,他们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。
十六年前,母亲病逝,小妹接父亲进城的时候,父亲最割舍不下的就是那个生铁火盆,但是城里的房子又实在难以容纳它,只好忍痛割爱,让它滞留在老屋里。转眼间十六年时间过去了,屈指一算,这个火盆到我家已经快五十年了,看到它不由人触景生情,想起许多曾经的温馨。
我婉拒了一个有收藏爱好的朋友,把父亲的火盆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,郑重地搁在立柜的上面,有它在,记忆就不会淡忘。
来源:中国青年报客户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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